[樂評] 電話亭 (Telephone Booth) – 《暗潮洶湧》 (Beneath the Surface) (2010)

我認識電話亭 (Telephone Booth) 的過程是相當奇妙的。我會知道這個樂團，是在2007年的《草地音樂同學會》，那時候的我並不喜歡電子樂，也不是說不喜歡，只是下意識地覺得我跟這種音樂之間存在某種深不可測的代溝。也因為這種直覺作祟，電話亭在這張合輯裡的音樂，並未引起我太大的注意。大約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終於在2008年5月，我特地去The Wall看929樂團演出的時候，在這場表演的最後一個Set，聽見了電話亭。這場演出讓我印象深刻，因為只有兩個人，而且只有筆電、鍵盤和電吉他的組合，除此之外，讓我覺得特別的是，這場表演在視覺上所帶來的愉悅，搭配音樂的動畫短片，當下的震耳欲聾、紫紅色的燈光以及煙霧瀰漫，處處都讓人感覺目眩神迷。但也許是累了，我並沒有看完當時電話亭的表演，我就先行離開了。

就這樣，到了2009年底，因為富邦講堂的關係，又讓我再一次地遇見電話亭。這場由奇哥和阿凱當家的講座，最後阿凱播放了未發行的電話亭《暗潮洶湧》的某首歌曲作為結束。我忘了是哪一首歌了，我只記得我聽到這首歌的第一個反應：「這真的是台灣獨立製樂的作品嗎？」更恰當來說，或許不是問號，我要表現的，是驚嘆號！這種編曲還有這種混音，即便我並未接觸太多電子音樂，也能強烈地感受到這是一種台灣獨立製樂史上前所未見的新境地。我說它是新的境地應該不為過，我刻意避開「風格」這個字，是因為它不只風格特別，在製作的質地上同樣讓人驚艷，它讓人難以相信這是台灣獨立製樂。再加上電話亭的歌詞大多是英文，乍聽之下，還真的讓人以為是某個國外樂團的作品。我會這麼說，其實並沒有貶抑國內獨立製樂於過去的成果的意思，我只是非常驚訝，在電話亭這張《暗潮洶湧》裡，讓我明顯感受到，台灣獨立製樂的環境似乎已非往昔，如今台灣獨立製樂所出版的作品，在藝術美感、錄音品質以及混音水準等等方面，已能與國外並駕齊驅。

有人說電話亭寫的歌詞像極了一首首耐人尋味的詩，在我仔細聆聽電話亭《暗潮洶湧》之後，我得說，或許像詩的，並非是文字，而是音樂。電話亭的音樂是詩，是俏皮感十足的詩，在那些樂句與樂句之間，處處有轉折。這些轉折非常有趣，好比路上偶然現身的小小驚奇，這種樂趣如同讀詩時所能感到的興奮快樂，我們停留在那語意的不經意轉彎處，就在那一小段空白，然後自空白處轉彎又是柳暗花明。因此這些樂句，也可以說是通往Ｎ個新世界的眾多路徑，它們堆疊相扣然後突然消失，像霍格華茲的樓梯，可以任意多重組合然後將人帶往非預想抵達之地。而這些音樂既淘氣又任性，把迷了路的漁夫帶往桃花源之後，就不打算再讓漁夫離開，如果漁夫執意離開，那麼就不再有機會重返此地，而是另一處，或許是另一個桃花源。

我特愛電話亭裡的低音編曲，還有那稍微破碎、聽起來凌亂的電吉他，這些聲音總是有讓你意想不到的戲劇性鋪陳，像是〈Twist〉和〈秘密基地〉。它們那一連串爬格子般的聲響，在彼此重覆與延續之間看似綿密卻又存在空白，透過這些樂句何時才能抵達秘密基地並未可知。這無傷大雅，畢竟是那聽起來不甚協調的低音也好，又或者是瑣碎無聊的電吉他碎聲四起也好，前往秘密基地必然得途經諸多未被他人明確編碼的路徑才得以名符其實，如此一來，〈秘密基地〉也才能意指某一個不為人所知的意義地方，然後與親密的人們在樂曲中享受共有的秘密並且欣快動人。

電話亭《暗潮洶湧》並不難以親近，樂曲中的文字讓人不免聯想到乖張難懂的文藝青年所具有的抑鬱特質。但也許我們的認知錯了，即便電話亭的文字如此，但他們編寫的樂曲常常是輕快跳躍：他們選擇以輕鬆的方式來告知我們現代生活可能的悲慘處境。就算我們知道這是包裝過的哀傷也無妨，我們並不因此感到哀傷，因為這些淘氣的樂句在我們聆聽的經驗中組織了另一些歡快符號，交織出在悲傷之外的異域氛圍：那是城市，但卻是遊樂園般的城市，充斥著小時後前往遊樂園時會有的期待、陽光與眾人的歡樂。

寫到這裡，我也才知道我為何提前離開了那場電話亭的表演。或許這個理由百分百是個藉口，但我還是要說，一定是那時候沒有沙發和從窗外灑進的陽光，沒有一切美好假日應有的晴天、書與咖啡，我才會選擇中場離開的。

– 賴彥甫

The Phantom Of TV (live recording) | 電話亭

Recommended tracks / 推薦曲目: All

Track Listing / 專輯曲目:
01. Create A
02. 小徑
03. The Phantom Of TV
04. Twist
05. Tuntun Tan Tuntun (先生和女士)
06. Beneath The Surface
07. Hi Hi !
08. 亂
09. Office Soldier
10. 秘密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