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ecial Report]《夏‧狂熱》的拼圖：我們都是浮士德

大家聽歌還會讀歌詞嗎？

自從有了walkman，音樂就成了旅伴。上班下班，或是出遊外地。只是一個人在路上的話，耳筒傳來的旋律退化為逃避獨處的被窩。歌詞在唱甚麼已經沒那麼重要，不讓自己孤單就好了。忽略歌詞內容成為習慣，捧著歌書在讀更是一種奢侈。

《夏‧狂熱》專輯推出快五年，在通勤線上或是跑步時候，已經陪伴過我好些時光，但就是一直都沒法很喜歡。它沒有《春‧日光》作為民謠的容易入口，它是痛痛快快的搖滾。它也沒有《你在煩惱什麼》那般安撫心靈，它是狠狠地揭露社會現實。出於一種信任（或不服氣），有一天上班我把歌詞本也帶著。帶了幾天，終於有一次很有閑情的在回家路上，一邊聽，一邊讀，讀出我一直遺漏的美好。

歌詞，將隻字片語抽出來，零零碎碎的再重組一幅畫面，可以像是拼圖一樣有趣的遊戲。很多人都覺得蘇打綠是治癒系的歌手。特別是跟五月天放在一起比較的時候，總是讓人覺得蘇打綠是溫柔的懷抱。讀過《夏‧狂熱》，我看到了蘇打綠的另一面：他們不是沒有控訴，而是在分析現實的種種黑暗和無奈之後，再道出他們一直擁抱的價值。十一首歌的文字重組出一個成長的故事：

承接著上一張專輯《春‧日光》，原初美好的純粹，進入社會後發生了種種變化。面對社會化的洗禮，我們只能憑著對自己信念的狂熱，才能繼續堅持夢想。現實不似理論那樣黑白分明，也不會像學校那樣單純。這是一個甚麼人都有的世道。

「他把最美的花都偷走 種在他後院裡頭
我們受難時候的苦痛 來自於他的享受…
窮奢極欲的內心化做 蜜糖一樣的嘴唇
玉液瓊漿的生活演成 奉獻犧牲的亢奮」﹣〈御花園〉

「在這個急於立碑的城市　誰比誰更無恥」﹣〈狂熱〉

有將自己的快樂建立於別人痛苦之上的人，有虛情假意的人，有急功近利、不擇手段的人……一層一層的社會建構，讓我們不自覺地施行了剝削。再平凡的人，在這樣的環境下過簡單的日子也不容易。

「向左看 向右看 柴米油鹽牽絆
趕上班 趕下班 為家人準備早晚飯
日也煩 晚也煩 愛情被婚姻沖淡
怎麼算 怎麼辦」﹣〈共舞〉

光是生存的種種繁瑣，就已經夠累人了。成長以後，我們不再只是為自己負責，不同等責任和期盼不知不覺、日積月累在你肩膀之上悄悄築起無形的棚架。原來普通的小事，在年月的重複之下，也總會走出納悶的車輒。生活情趣漸漸變成「待辦事務」，「待辦事務」又再慢慢退化成為做而做的生存需要。

在這樣的設定下，想像隨著寒暑縮小，卻讓慾望坐大。慾望大得遮蓋了我們的眼睛，然後我們只記得為虛無的擁有而趕忙。為了掩飾虛偽，我們長大的同時，也學會了化妝，把自己真正卻又容易受傷的一面藏起來。

「慾望掠奪後更窮涼
再認不得路回家」
…讓歸巢的白鴿無法再回航
重傷的魚在泥沼中掙扎」﹣〈蟬想〉

「長大後的我們狡猾地修改過程」﹣〈狂熱〉

曾經，我們都火紅過。看透世事種種荒謬，在短暫的人生中，大吵大嚷，想要把昏睡的人都叫醒。漸漸，我們學會了妥協，學會了沉默，害怕思考，害怕跟別人不一樣。最終走上主流的大路，卻忘了「流行距離永恆是最遙遠」＠彼得與狼。

「只能短暫 所以大嚷」﹣〈蟬想〉

「雷響得放肆　死去活來堅持　拋空了理智」﹣〈狂熱〉

「你在陽光下 拿一根蠟燭 你說我娘但我敢說你比我懦弱
人家今天說什麼 你明天就說什麼 還以為自己真有滿腦子的思想」﹣〈彼得與狼〉

現實中，我們無可避免的挫折處處。這年頭，我們都習慣投奔網路，躲在螢幕背後。藉著鍵盤，得到安慰。真相假象集合的網路，再平凡的人，影子都可以拉成偉大。鍵盤英雄下線以後，還是得面對無奈無聊無生趣的人生。

「再來更多視窗 不睡也都不怕
只怕醒來以後 又是三千亂髮
不管地獄天堂 撒旦也都不怕
只怕生活以後 王子打回青蛙」﹣〈掌聲落下〉

潮汐漲退，改變了我們的形狀，改變了我們的模樣。然後，我們都忘記了，忘記了我們本來的想法，本來的目標，本來的志願。初衷，就這樣隨著流水沖去，無影無蹤。

「我的志願 長大要當警察研究科學
現在每天 抱人大腿回家捍衛尊嚴」﹣〈共舞〉

「慾望掠奪後更窮涼
再認不得路回家」﹣〈蟬想〉

「卻忘了所有新都來自舊」﹣〈狂熱〉

「背叛多年等待的夢想
再不能愛 也是活該」﹣〈蟬想〉

走筆至此，人生大概都灰暗得快到極點。灰，從來不存在於蘇打綠的色盤裡。蘇打綠一直在喊的夢想，不是甚麼偉大的理想，而是在你耳邊喁喁細語的提醒：「做自己，做自己就好了」。

「默默在崗位戰鬥的每個小小英雄
富有和貧窮、卑微和偉大相同
他從不害怕自己被人群淹沒」﹣〈他夏了夏天〉

「無論有多少嘲笑的眼
我就算死也要死於自己的信念
…誰都沒有權力能支配
我一生一趟忠於自己的表演
無論有多少清高的嘴
我會重生在粗暴讚頌中的美」﹣〈包圍〉

面對現實種種荒謬，我們要理性地將謊言撕破。在點題之作〈狂熱〉，更強調了每一個人獨一無二的價值。只要是自己覺得值得的事，任誰向著你潑冷水，也不能將你的熱誠減退。甚麼是該做的事，從來不能外求，而是在你最初的純粹。扣問內心，才能找到甚麼是值得。歌曲最後重複喊著「狂熱自己的模樣」，就是一種對世界的焦懼，對自己的肯定。

「任憑誰說我有多蠢　不讓你的新聞　毀了我的單純」
「我知道自己的模樣　在這個世界上　擁有可貴力量」﹣〈狂熱〉

蘇打綠沒有熱情的喊過就算喔，他們還跟你說，堅持一點也不容易。走在人少的路上，往往感到孤單。在〈包圍〉一曲，全曲的四個「逆著」就說明了道阻且長的事實。

「彷彿獨自抵抗
集體暴力的美學殿堂」﹣〈包圍〉

可是，我們已經回不去了。時間流上，我們沒有後退的選擇。人生無法重來，就算可是重來，也不一定我們就會作出更好的選擇。與其想改變過去，又或者空想未來，不如實實在在把握當下。

「和魔鬼交換條件，買『重來的體驗』，不該如此堅決」﹣〈煽動〉

「多少次寧願都重新開始，
過去一直去，未來一直來，只有現在……」﹣〈近未來〉

說了這麼久，大家應該發現了吧？有一首歌是一直都沒有談到的，沒錯，是〈無眠〉。在轟轟烈烈地談理想、說堅持的時候，情情愛愛的〈無眠〉顯得有點格格不入。我是這樣看啦，它放在主題作之前，說夫婦之間的〈共舞〉，可是看作是一個轉折。我立時聯想到杏林子的名句：「除了愛，我們一無所有」。黑暗、痛苦、無奈的現實中，我們渺小的無力又無助。唯有在愛裡面，我們才會找到救贖。上承了《春‧日光》裡家庭中最原初、無條件的慈愛，同時也可能下啟了《秋‧故事》裡的另一種愛，也許是一種相知的愛吧？不是有一句「愛是顆星，在現實的光害裡，低頭想找你，卻只剩倒影」嗎？

好好好，言歸正傳回到夏天本身，全碟用了很多西方的意象，其中最具體深刻的，要算是「浮士德」和「魔鬼」。我們每個人生來都有一份像《春‧日光》的純粹，長大了以後，慾望向我們招手。面對種種誘惑，我們能多堅持，就成了我們墜落與否的關鍵。從春天唱到夏天，變更的不光是季節，還有歲月的成長。就像一個人一生走過的路，天真瀾漫的孩子，從家庭走出社會。

陪伴的路上，我捧著歌詞在掌心。一邊聽，一邊讀，撥開了狂熱的煙霧，看到夏天的面貌，原來如此真摯、感動。

靜期待，秋天的到來……

﹣ 吉暝水丨原文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