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 由愛萌生出的爆裂之音: 訪晤香港金屬前鋒戳麻 (Chock Ma)

戳麻(Chock Ma)的《難逃》裡,我們聽到了香港樂隊中一些最獨特的聲音——中樂、重金屬和後搖滾的瑰異結合,帶出了一份大於樂隊本身的感染力。戳麻的音樂無疑洶湧澎湃,不過他們的歌詞亦一樣激烈和沉重。《難逃》中的一句「當這世界失去了色彩,遺憾又有何作用?」,帶出全球性暖化的問題,叫我們反思人類對大自然的破壞。作為地球上的萬物之靈,我們卻每天不斷掠奪鑿去世界原有的色彩,最後,我們將會面臨什麼結果?《難逃》的答案是「當高山翠綠不再天空佈滿塵埃,難逃報應」——我們將為我們種下的惡果遭受報應。聽下去似乎過分悲觀,但再經仔細思考,我們就會發現其中更深刻的含義——「怎去想像,世界變了樣」——其實戳麻想說的,不只這些。

《難逃》,其實是請求行動和改變的吶喊,是源自愛的憤怒和悲傷,是對地球、人類及大自然深切的珍惜,就像一個媽媽看著自己的兒子自殘自毀時切膚之痛的責罵。曲裡每一下弦動,每一聲嘶吼,每一發鼓擊,都是大自然受傷時的叫鳴——一棵樹木的倒下,一條河流的嗆噎,一塊天空的咳嗽。其境況之急切和危險,還能容得下任何轉彎抹角、整蠱做怪的表達方式嗎?歌曲的訊息很明確——我們仍有扭轉局勢的可能,不過我們必須現在就立即採取行動,不能再拖。

愛,貫穿著戳麻的音樂、生活和精神。從音樂裡表達的情感,到樂隊成員之間的友誼與默契,以至於他們每個人選擇的生活方式,背後的動力都是愛。2007 年,當戳麻開始吸引傳媒的注意,得到更多樂迷的賞識,在內地和台灣巡演成功,正值高峰的時候,他們卻毅然宣布暫休,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但原來一切都是出於愛——當時結他手阿崔決定越洋到加州進修音樂兩年,其他成員不但支持他的決定,更一同暫休兩年,停止幾乎所有戳麻的公開演出,直至阿崔回來。原來,戳麻的每一個成員,都絕對地無可替代。

轉眼已經 2010 年,我相信,除了戳麻之外,我們所有曾被戳麻的音樂感動過的人,都一樣期待著戳麻的重聚。這一天,我們有幸和戳麻坐下來,談一下音樂,談一下人生:

問:Bitetone
答:戳麻

戳麻是如何開始的?

黑鬼:我中學三年級開始學結他,很喜歡 Oasis、Nirvana、Limp Bizkit 和 Korn。十九、二十歲那年,有一位叫天思的朋友說弄了一個 band 房,邀我上去。我一踏進 band 房,就看到阿權和一隊樂隊在夾。當時他們在玩 Red Hot Chili Peppers 的歌與 Anodize 的《天上人間》。阿權一身 rocker 造型,豎得高高的紫髮,又戴鏈——我那時候的第一反應就是「我終於認識到 band 仔了!」(笑)

之後我也有繼續上去 band 房,慢慢和阿權熟絡起來,發覺大家都很喜歡 nu-metal,所以就一起玩音樂。一開始只有我和阿權。再上網找鼓手,找喜歡聽 Korn、Slipknot 等等的鼓手,就找到熙仔。想當年熙仔還是十六歲,聲音很「雞仔」(笑)!我們第一次見面玩了 Korn 的《Blind》。跟著下來的一年,我們三個一直一起玩 cover 歌。當時還有另外一位叫阿枝的主音,和一位叫阿順的結他手。

我們一直都沒有貝斯手,直到有一次,我們想參加一場教會 show 的演出,才出盡全力找貝斯手。然後,從朋友嘉權的樂隊根育仁,搶了瑋哥這個貝斯手回來(笑)。那是我們的第一場show,所以同時起了樂隊的名字。那天,我們玩了四首歌——Korn 的《Ya’ll Want A Single》、Muse 的《New Born》、Red Hot Chili Peppers 的《Otherside》和一首原創曲。後來阿枝因為結婚而離開了,剩下我們五人繼續玩。

樂隊名字為什麽會叫戳麻?

黑鬼:當時大家一起想名字,首先想到「戳」字。有一隊叫 FatJob(發作)的樂隊,是我的英雄。那樂隊的主音(阿輝)的 ICQ info 裡有一個戳字,我見到很喜歡就記下來了。當時阿權就提議叫「戳 mind」(眾笑),而「戳麻」則是我的女朋友小唐想到的,之後便用之。「戳」是指每個人聽到音樂,無論是慢還是激動的音樂,如果有感覺的時候,就會跟著動的身體擺動。至於「麻」,則代表麻雀。香港有很多麻雀,有很草根的感覺——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我們全部都來自草根階層,所以很能代表我們。另外,「麻」也有很 raw 的感覺。

你們的現在的風格我大概會概括為 post-metal。你們的音樂裡頭有很多不同的元素,卻又很深思熟慮,例如有中國風,但又絲毫不予人牽強附會之感。這樣的風格,就是在那時候陣容差不多完成之時衍生出來的嗎?

黑鬼:其實剛剛說的陣容,還未有中國風的出現(但也堅持一定要唱廣東話)。那時候是口琴——我很喜歡主音不用唱的時候,就試用其他樂器。我們一直都在尋找一位結他手,但很多時候找回來的結他手感覺都不太適合。要不是大家不夠熟絡,要不就是彈的結他太過技術性,不夠感覺。當時我們的音樂比較粗糙直接,沒什麼修飾點綴。我們都覺得戳麻不太有將來。我們參加過不少樂隊比賽,都沒有入圍。後來,有一次,我在沙田通利上班時候,看到阿崔和朋友進來試結他。初初以為他是 J-Rock 友,但他一彈就彈起藍調上來。我第一次聽見有人彈藍調彈得好像說話一樣,於是膽粗粗試試找他回來夾戳麻。之後大家因為緣分的關係,成為了很要好的朋友。

其實戳麻是在有了阿崔後,才有今天戳麻的音樂。阿崔的結他很細膩。在我心目中,他是一個刺繡的針線,將我們全部一大坨、不修邊幅的東西,用針線縫起來,包裝得很美。

另外戳麻由未組成至今都有一位隱藏成員雷鳴,他和戳麻如影隨形,戳麻的音樂在精神上包括了他。排練的時候他經常都會在 band 房,會對於戳麻的創作給與意見,在演出後又會提出客觀的批評。他經常介紹大量而不同類型的音樂給 band 房,間接形響我們。


之後你們就參加了蒲窩的比賽?

黑鬼:蒲窩的比賽我們參加過兩次。第一次,2006 年,就是想試試和阿崔一起寫的歌。那次表演的《蹉跎訣》是第一首和阿崔寫出來的歌,拿了季軍。比賽完結後,阿崔就離開了戳麻,因為他很沒有信心——我們是重金屬狂熱者,但他就完全不是一個重金屬的人,而是一個藍調人,所以他開始懷疑如果他留在戳麻繼續下去會怎樣。

其實比賽之後,阿崔還繼續來了 band 房一段日子。不過有一晚,我們在夾一首新歌的時候,瑋哥提議某個地方轉成三連音,阿崔就離開了(眾笑)!他離開後,我們極度空虛(眾笑)。我們都覺得他是對的,我們不夠他那麼有感覺。我們不太著重而且很懶於學習樂理,但阿崔則是那種精益求精,就算老師不讓他練都自己找東西練的那類人。

後來阿崔為什麽會回來?

戳:我們當時計劃了五月的時候去北京一兩個星期,阿崔知道了,有一天,就無端端帶了一首歌上來 band 房一起夾,很自然地就重新走在一起。我們去北京看迷笛,順便找了幾場酒吧 show。那段時間不斷操練——〈滿江紅〉現在的版本就是那時做好。那次去北京非常開心,迷笛很好玩,而且原來和隊友一起去巡演,感情真的會增長不少。

阿崔是什麼時候正式回隊?

瑋哥:去北京前的兩三天,有一次我和阿崔坐公車,我問他「其實你是不是會在這裡繼續玩?」然後才正式確認了。

哈哈,很曖昧呢。

黑鬼:對,就是臨去北京之前,瑋哥就和阿崔談過,得知原來阿崔也是想繼續跟我們夾下去,所以就一直夾下去了。那時候是 07 年三月,就是出《Demo》的時候。那張唱片某程度上就是代表阿崔的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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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上過內地演出,覺得內地的觀眾有什麼不同?

戳:廣州的粉絲是一流的。我們那一次主動到廣州演出,做了一場叫「不來怎交」的 show。我們和五隊香港樂隊——Maniac、Los En Found、Scream Hard 和 Embryo 一起去。可能因為廣州的人說廣東話,所以對我們的廣東歌比較會有共鳴。廣州的觀眾好像很肚餓,一有音樂就如狼似虎十分熱情——那裡插水,這裡插水。也許他們平時 band show 不夠頻密,或者不夠轟動。

而香港的樂迷,我以前會覺得他們很被動,聽歌就這樣站著聽,很有矜持,很不願意表露自己,不做出頭鳥。但今時今日我又改觀了,覺得香港其實很多人聽地下音樂。

至於北京的觀眾,則十分留心。他們可能不知道我們是誰,但我們演出的時候,卻很感受到每一顆眼睛都看著我們。他們全部都打開了自己,用心接收我們的音樂,而並非像我說的以前的香港人,封閉著自己那樣。北京的觀眾給我一種可能是「我給了錢入場,就一定要全部看完」的感覺。

北京回來之後發生什麼事情?

戳:再多參加一次蒲窩,拿了冠軍。07 年十月,又再多去一次北京,參加了「十三 Club 金屬音樂節」。

所以你們歌裡摻雜著的中國風,也是由阿崔帶進來的?

黑鬼:阿崔本身有很多作品都用上了五聲音階(pentatonic scale),他原本就很喜歡有中國感覺的音樂。二胡也是在阿崔加入後才加進去的。那時候,我阿媽從雲南家鄉回來,帶了一個二胡回來。我發覺放二胡進去覺得感覺很對調,所以就開始用。

你那時候才剛剛開始學二胡?

黑鬼:是(笑),但其實我的二胡拉得很拙劣。一個真正懂得二胡的人,會覺得我拉的乃一文不值。但可能因為 band 仔都不會玩中樂,所以就可以靠那 sampling 的感覺蒙混過關。

你們受什麼本地或外國樂隊影響,創造出你們這獨特的曲風?

黑鬼:那段時期開始流行 post-rock。

瑋哥:我們都很喜歡有意境,觸動情感的音樂。我就很喜歡廣東感覺。大話梅為什麼如此精彩,就是因為很有廣東感覺。

黑鬼:我本人喜歡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初的廣東歌,例如林子祥、羅文。阿崔則主要是藍調和爵士樂。

阿權:我們的音樂沒有特定想造出的曲風,很多歌都是 jam 出來的。其實我們有一陣子也試過刻意避開 nu-metal,因為覺得當時的 nu-metal 太濫,但因為刻意,所以就偏偏失敗。


談談你們的《Demo》吧。為什麽會有出唱片的念頭?

戳:那時候經常四周演出,但覺得總是演出後就沒了下文。但如果我們有一張唱片,人家看完我們的演出,可以用幾塊錢買回去,差別就很大,如果聽完再看歌詞,差別就更加大,所以就萌生起這樣的念頭。

你們的標誌、唱片的設計都很好,是由誰負責的?

戳:戳麻的設計,例如貼紙、海報,都是阿權負責的,但唱片封面、紙皮套的概念則是我們一名叫 Kenny 的朋友(根育仁的主音)想出來的。也許是他覺得紙皮的感覺很 raw,很配合戳麻,我們也很喜歡完成品的效果。

你們唱片中的歌〈隨風去〉有點像美國的 Explosions in the Sky 的 post-rock。

戳:這首歌其實很早。說起這首歌,其實後面還有一大段,但因為錄出來節拍不對,所以沒有收錄(眾笑)。如果你有留意的話,會發現歌詞紙上還有一段歌詞,但唱片中的版本卻沒有出現那段歌詞。

你們說起 nu-metal,令我想到一些事情。Nu-metal,最精彩的就是它的 riff,一聽到就會令人想跟著拍子「戳」。相反,metalcore 重很多,但就沒有 nu-metal 的直接。但很多時候,nu-metal 的歌又予人沒有深度的感覺,例如一味只懂得「戳」,又或者內裡表達的訊息又很無聊。而你們就拿了 nu-metal 的優點,卻同時做出了深層的感覺。你好比說《滿江紅》,雖然都是 nu-metal riff,但在細節上例如 syncopation、breakdown 的地方令到這首歌很與別不同。又可能是阿崔帶進來的那種味道——他用了不是一般在重金屬音樂中出現的 riff,但湊在一起,又很合適。也許就是因為你們的寫歌的方式很不刻意,所以才會得出這麼有趣的效果?

戳:嗯,我們寫歌的過程,我會形容為「藕出嚟」(慢慢等事情沉澱和成熟)。我們不會有一個人想好 riff。相反,很多時候是有一小段靈感,然後大家坐在一起,想想可以怎樣在上面加以發揮,慢慢發展成一首完整的歌。例如〈蹉跎闕〉的開頭,我會想像一個秒針滴滴答答的畫面,時間在飛逝的感覺,再慢慢加上其他內容。

除了你們的曲之外,你們的詞也很特別,很有詩意。

瑋哥:其實會不會可以這樣說——不是我們的詞特別,而是現在的詞沒太有經過細心的選擇和取捨?

黑鬼:可能是因為我很喜歡廣東歌。另外,很多人作詞先寫旋律,後寫詞,再對韻,但我則是先寫詞,選好了喜歡的字,再加旋律。例如說,一句「日月交替」,在廣東話中本身已經有抑揚頓挫,再用那個抑揚頓挫寫成旋律。

轉個話題,覺得在香港夾 band 和其他地方有什麼不同?

戳:其實我覺得在香港夾 band 是很幸福的。香港的 band 仔我覺得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例如,香港人想買一支好的吉他,可以申請一張信用卡、找一份工作,慢慢供。但北京人真的要買一支 Gibson 的話,怎樣拿萬幾元出來?而且,香港資訊發達,上網什麼樂隊都搜尋到,但在北京就真的被過濾掉。至於台灣,她的演出的制度令到某些樂隊往往被臨時抽起。而且台灣樂隊的設備器材很好,所以門檻較高。或者這樣說吧,香港絕對不會比台灣差。香港是最容易得到一個 band 房的地方。在香港要找 band 房,在觀塘最方便,但北京很多樂隊只是租 band 房。而且台灣地方大,始終零散。

你們怎樣看地下 band 壇和主流樂壇之間的關係?

黑鬼:我經常有一個想法,如果有一天楊受成忽然之間喜歡上了 Slipknot,投資金錢到地下樂隊上,最後真的會好嗎?我覺得不然。他只不過會用同一種方式繼續做現在的流行音樂,不過把內容變成樂隊而已。


容許我插一插嘴。其實我覺得香港的樂隊文化發展至今,是絕對能登大雅之堂,但為什麽主流由始至終都不予理會,只不過是因為缺乏了一個集中點、一個平台。例如說假如有人開了一個唱片公司,簽了所有最厲害的樂隊,像外國那樣經常舉辦音樂節,其實獨立音樂絕對可以成為一個勢力,到時候楊受成都不能不理會你,但問題就是現在沒有人站出來做這件事情。

黑鬼:我很認同你說的話,但有時候我會想,整天想這些事情的人,是不是有點兒想學別人?經常都說主流樂壇怎樣怎樣、我們地下樂隊怎樣跨不進主流——這樣想的話,其實是不是你自己想做明星?樂隊本身就是有音樂要分享,有話想說,所以才會組成。我覺得每一隊樂隊,希望的都只有一件事情,都是更多的人聽到自己的音樂、與更多的人分享自己的音樂。但如果奢望好像 Korn 那樣,靠音樂有豪宅有泳池,那就想錯了。夾 band 的人要清醒一點,緊記音樂只是表達而已、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我傾向於不經常討論什麼主流不主流,商業不商業。如果我繼續很專心想表達一樣東西,就算有心懷不軌的唱片公司想替我們怎樣怎樣,但因為我的出發點堅定,最後都不會出事。我已經預備了以後一輩子一邊上班一邊玩音樂。

作為 band 壇的前輩,你們會給現在的新 band 什麼建議?會否建議他們採取類似的寫歌方式?

黑鬼:不敢當不敢當(笑),但主要都是基本功——鼓手跟拍子機練習、主音要用琴練聲、練呼吸。我覺得每隊樂隊都有自己作曲的方法,我們的方式很浪費時間,沒有感覺沒有概念就會一直坐着等,兩種方法都各有利弊。

阿權:如果真的要給一個忠告,那就是「要準備」。我覺得現在很多樂隊還未夠準備就出 show。如果真的非這樣不可,就一定要有進步。

黑鬼:另外,夾 band 前要想清楚自己有什麼話想說,想清楚你們這一群人走在一起究竟是想表達什麼,否則就沒有什麼意思。樂隊的名字也很重要,你必須在開始的時候就想清楚真正的精神在哪裡。戳麻很早就有一個明確的方向。要知道音樂是藝術——不只是一堆聲音,而是有意思有訊息在其中的。

謝謝戳麻接受這次的訪問,也感謝阿權與 Sjern 提供圖片。如果你有興趣再認識多一點戳麻, 可瀏覽他們的 MyspaceAlive Not D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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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ce

香港留美學生,主修傳播系,長期單身,終日沉迷於音樂和創作之中的典型乾物女。Trace 最愛閒來無事彈彈結他、寫寫文章,篤信懶惰是一個人的最大美德。她從不崇拜任何人,只想享受與和她同樣不倫不類的人一起虛度光陰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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